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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得儿子被执行死刑的当天，是2018年4月6号，那天，空气灰的就像哭过，使我印象无比深刻，我能记得非常清楚。

当时我正在办公室开会，忽然一个电话打过来，显示的是看守所的电话，这个电话我知道，我想到了我的儿子，心情陡然紧张了起来。

不顾自己正在开会，也不顾儿子的事情被别人知道，我接通了电话。

电话那头，是一个厚重的中年男人在讲话，他说：“您是高先生吧。”

“是，我是。”我低声说，内心很虚弱，我的表情在座的每一位同事都非常清楚地看到了。

“法院的最后判决已经下来了，维持原判，您的儿子后天就要执行死刑了，后天早上6点前请您务必赶到看守所，这是您与罪犯最后十分钟的会面，望您知悉。”

“好，我知道了，我会过去的。”我无力地说。

挂掉电话，我只是匆匆跟各位打了声招呼，就退出了办公室，不顾后面的同事如何讨论我。因为钱不重要了，工作没意义了。

这天，天气很差，天空是灰色的，刚下了一场雨，我的心情就像那一片天空。

我不知道如何将这个坏消息告诉妻子，因为妻子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儿子，那是她唯一的儿子。

都说母爱是最伟大的，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，这是多么残忍的事。

妻子听到之后，我不知道她能否承受的住，她恐怕会当场晕倒，然后泣不成声，最后可能会抑郁而死。

因为虽然儿子是罪犯，是杀人犯，可是永远是妻子心目中那个永远也不会犯错的儿子，妻子永远是那么爱自己的儿子。

我之前请过一个律师，那是本市最好的律师，他跟我讲过，有机会让儿子从死刑变成无期徒刑，我当时喜出望外，我总觉得活着虽然辛苦，但总比死了的好吧。

可是现在呢，律师无能了，我开始怪律师。

一路开车回去，我有些心神恍惚，差点撞到了路上的行人，还被一个年轻男子臭骂了一顿。

但是我不在意了，我忽然觉得我不能怪律师，律师一定尽力了。

是儿子该死，法律是庄严肃穆的，法律是无情的，如果法律不这样做，如何给世人一个公平公正公理。

想通了这一点，就只剩下如何跟妻子交代的事情了，我的心情愈发痛苦，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撕扯一样，痛彻心扉。

进门的时候，老伴一眼就看到了我的表情。

她皱眉问道：“你怎么了，老高？”

我低着头，想要说却说不出来，只是低着头，心情抑郁。

妻子忽然抓住我的手，用非常担忧惶恐的语气问我：“老高，你告诉我，是不是儿子的事情有消息了？”

我看了她一眼，她眼中全是惶恐和紧张，我哀伤地点了点头。

妻子一瞬间面如死灰，她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，我及时扶住了她。

“天呐，怎么会这样，你不是请了个律师说可以改判的吗？怎么会这样？我的洋洋呀……”妻子哀嚎的时候，眼泪也不断流出来

我痛苦地解释道：“律师已经尽力了，无法挽回，法官拒绝上诉，所以……后天早上，洋洋就要……”

“啊…”妻子哭的更加厉害了，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臂，哭的泣不成声。

我一直摸着妻子的后背，想要安慰她，但是却说不出口，我知道，任何语言在这个时候都是苍白无力的，我只有静默地陪着她，一起哀伤，一起度过这最后的一天，然后去见儿子最后一面，送别儿子。

当天晚上，我没胃口，可是我还是很认真的做饭煮菜。

尽管我准备了很多妻子喜欢的菜，可是妻子却一点胃口都没有，最后在我力劝之下，她才咀嚼了几口。

吃过晚饭之后，她便睡下了，还是吃了安眠药睡下的，自从儿子出了事以来，她就一直失眠。

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，尽管吃了安眠药，可是妻子还是失眠了，因为第二天我看见了她的黑眼圈，还有泪痕。

第二天，我给大哥打了个电话，想问问他一些事情，因为每当我想不通的时候，有心事就会跟大哥讲，一直以来我跟大哥就是好兄弟。

我跟大哥讲了我儿子明天就要被执行死刑之后，我大哥也是沉默了许久，最后他说他会赶过来。我问他什么时候能够过来，他说要九个小时的车程。

路途太遥远，我说不必了，明天我跟妻子去见儿子，你晚一点回来也没关系。

挂掉电话之后，我忽然想到，我儿子是没有兄弟姐妹的，他如果有心事，要找谁倾诉呢，怪不得他会这么极端，他压抑的性格就是这样形成的。

我怪我自己，以前把他留在农村，对他不管不顾，对他的教育不够。那个时候我只记着赚钱赚钱，完全忘记了给儿子一个应该有的家庭环境，亲情的温暖和家长的教育，这些我都很少给到。

儿子有什么心事都没跟我们说，虽然他挺孝顺的，不会跟我顶嘴，但是却对我过于客气了，我现在才明白，真正的父子之情，是无话不谈的，而不是敬畏父亲。

妻子一直在跟我讲述从小到大儿子的点点滴滴，讲了很久，我们都忘记了吃饭，肚子饿了也忽略了。

妻子讲的很忘情，眼神遥远，有时候讲着讲着就哭了起来，然后连连抹泪。每当妻子泣不成声的时候，我都不知所措，不知道应该安抚她。

这一天，我懂得了什么叫度日如年。

我跟妻子一直从早上坐到下午，中午饭没吃，下午的时候，妻子忽然想起了要给儿子买一身漂亮的衣服送别儿子，于是我跟妻子去了城里最大的一家服装店买下了一件衣服。

儿子的尺码，喜欢布料和颜色，我跟妻子都非常熟悉，因为那是我们的独生子，我们疼爱有加，当然知道的一清二楚。

不过我忽然想到，儿子杀那个女孩子之前，他的精神状况我却未曾察觉，我恨我自己眼瞎，这是我的过失，这是我的疏忽。

我们之后又去了一趟鞋垫，买了儿子喜欢牌子的一双鞋，总共也才1997元。

之后我们就回家了，晚上的时候，我跟妻子坐在桌子上，一直以来的一家三口，忽然就变得只剩下两个人，感觉很冷清，很伤感，很压抑。

我们照常给儿子摆上一副碗筷，两个人就当三个人一样吃饭，妻子吃着吃着又流泪了，越是接近儿子死亡的时间，妻子越是难受。

她还是吃的不多，吃过之后，早早就回房了。

我洗碗之后，回到房间，发现没人，走到隔壁房间，才发现妻子在摸着儿子平时拍的照片，包括他的小时候，还有我们一家三口旅游的情景。

往事历历在目，我叫妻子别再这样了，明天送别儿子，可不要这样哭的一塌糊涂，否则儿子走也不会走的心安的。

妻子懂得这个道理，但是她还是止不住地流眼泪，最后被我哄回房间。

她今晚吃多了一粒安眠药，因为我怕她睡眠不足，明天会很难看。

今晚她睡下了，我看着她入睡的。

不过时间过得很快，我4点15分就醒了，那个时候天还没亮，妻子还在睡。

我刷牙洗脸做了个早餐，等我回房想要叫妻子的时候，发现妻子已经起床了，一直在收拾东西，准备去见儿子，眼神很脆弱，还是有黑眼圈。

我看得出来，她很紧张这件事。

她依旧吃的不多，然后我开车送妻子去看守所。一路上，妻子手掌抓着衣服，看起来很紧张。看着妻子这副样子，我很心疼。为什么不是所有痛苦让我来承受，而非要拖妻子跟儿子跟我一起承受。

我恨我自己，造成这样的局面，跟我这个做父亲的或许真的有关系，应该多多少少有关系。

儿子虽然成年了，二十岁，但是他的性格的养成却是很多年在农村形成的，那个时候我并不在他身边。

不到六点我们就到了，然后在前面等待工作人员的安排。

我看得出来，妻子心急如焚，而我也是急不可待。

6点05分，工作人员领着我跟妻子进入了会见室，隔着铁栅栏我终于看见了那个分别了一年之久的儿子。

他容颜看起来很憔悴，嘴唇干裂，双眼无神，皮肤泛黄，一点也不像以前的那副干净明朗帅气的样子。

这就是我的儿子，他在监狱里面的日子一定度日如年，生不如死。

“洋洋……”妻子走过去，抓着儿子的手，满脸关怀地端详着他，低低地说道：“你瘦了。”

儿子有些哆嗦和惶恐，他小心翼翼地问道：“我是不是要死了？”

我和妻子相顾无言，低下了头，一边替儿子痛苦，一边替我们痛苦，这个世界上，最痛苦的事，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。

妻子的眼泪开始流下来，然后哭泣声开始出现。这几天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，尽管我劝过她，面对儿子的时候不要这样，可是她仍然控制不住。

儿子的表情也变得很痛苦，她说道：“妈，你瘦了，你昨晚没睡吧。”

妻子听到之后，哭的更加厉害了。

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，我们一直相顾无言，此时无声胜有声。

只有十分钟，而我们五分钟都是在沉默中度过的。

我算着时间，最后打破沉默，说道：“儿子，时间不多了，咱们做男人的，要有担当，你是如此，我也是如此。你犯下的罪，要勇于承担，不要心怀怨恨地死去。我会和你妈好好生活的，这个你不必担心，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，再不说就来不及了。”

儿子的哀痛也变成了眼泪，我还是一生头一次看见他流泪，他一向是大男子主义，竟然也会有这般模样。

他悲哀地说：“我很后悔一时冲动掐死了那个女孩子，她曾是我喜欢的女朋友，可我却如此鲁莽。连我也不知道我的行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莽撞，不计后果。爸，妈，是我不孝，你们对我的养育之恩，我还来不及报答就要死了，我今年只有20岁，真的不想死。”

儿子说到这里的时候，我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。他太不幸了，最美年华，青春正好，是他自己摧毁了自己，一失足成千古恨。

这种不幸很快就转移到做父母的身上，我们下半生该怎么过呢，你有想过吗？儿子。

法警示意时间到了。

儿子突然很着急，他说：“爸，妈，我留了一封遗书，给了看守所所长，里面写了很多，总之，我对不起你们，也对不起那女孩子。”

我流着泪点头，而妻子，早就靠在我的肩膀上，泣不成声。

亲眼见证自己的儿子被杀死，这种场面，无异于千刀万剐万箭穿心。

儿子不时会回头张望，我们一直依依不舍地目送儿子消失在转角处。

之后，我跟妻子沉默良久，然后走了出去。

在汽车上，妻子沉默，我也沉默，我在想着，儿子应该被注射死刑了吧。刚刚警官跟我们说是注射死刑，不会痛苦的，只是躺在床上，慢慢地缺氧，安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就可以了。

大概过了一个小时，我开车载着妻子悠悠然离开了。

回到家，妻子的精神状态很差，我一直在安慰妻子。

妻子说，都想跟随儿子去了，是我好言相劝，她才没做傻事。

2018年4月7日上午十点，我收到殡仪馆的通知，然后跟妻子去了一趟殡仪馆。

交了三千块钱，然后取走了儿子的骨灰。

捧着儿子的骨灰盒，我觉得千斤重，有些承受不住。世间最惨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，正是此情此景。

儿子1.78米的身高，72公斤的体重，如今就变成这个样子了，一个活生生的人，眨眼之间，就变成了一盒骨灰。

仅仅隔了一天，就是时间巨变，沧海桑田。

儿子还好吗？

死后真的有灵魂吗？

愿他来生享受跟正常人一样的寿命吧，今生他太不幸了。

女孩子以及她的父母很痛苦，我们这边也很痛苦，我甚至不知道这是谁的错。

虽然法律没有归罪于我，可是我觉得我有罪，因为他是我的儿子，子不教父之过，我起码有一半责任。

所以，后半生我尽量做善事弥补我的过错。

妻子每天守着儿子的骨灰，魂不守舍的，依然是我，对妻子不离不弃地劝导，才使她好过一点。

儿子的死亡，使我痛彻心扉，我已经明白，活着才是最重要的，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，我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。

赚钱的动力我已经没了，因为儿子一死，一切都没有意义了，财富和虚荣成了过眼云烟。

下半生我只想做一个好人，希望儿子在那边能够过的好。

我知道，儿子在那个女孩子的家人心目中，或者在别人心目中，是罪有应得，是死有余辜，是坏人一个，可是他对我们父母还是很不错的。

经过这几年的思量，我只觉得人的行为真的很重要，冲动是魔鬼，很多时候只是一失足便成千古恨，所以做事情千万不可鲁莽。

儿子给那个女孩子以命抵命，这是法官根据一系列证据做出的判断，自有他的道理，这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。儿子跟那个女孩子肯定发生了不止一次的过节，但是我儿子做的事情确实是极端了。

儿子的极端性格的养成可能是由于长期以来得不到父爱导致的，压抑的情绪随着时间的累积变得越来越严重。是我没有花足够的时间开导他，而他有心事也不同我讲。

总而言之，他永远是我们心目中那个不会做错事的孩子，永远是那个听话的好孩子。不管他是好是坏，都是我们的亲骨肉，我们失去了他，是一种锥心之痛。

我终于领悟到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悲痛了，毕竟儿子太年轻了，还没来得及看世界一眼，就已经离开。

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子，我就感到万分悲痛。

我们其实赚了不少钱，当初留儿子在农村，就是为了方便我无后顾之忧地赚钱，这么多年，我将存到的钱做投资，已经实现了小康甚至富裕的生活。

但是，我虽然赚到了钱，但却失去了更加珍贵的儿子，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，我没有想过，亲情才是最重要的。

钱现在已经成了废纸，原本想留着给儿子娶媳妇，让他做个富二代衣食无忧的，现在他一死，我赚钱又有什么意义呢。

我痛心疾首，妻子的悲痛不比我轻，我经常劝慰妻子好好生活，放下过去，所以我偶尔会带妻子去旅游。

妻子还是会想起儿子，偶尔会提起，但是我相信，时间可以治愈她的创伤。人不该忘记过去，但是也不该活在过去，否则只会让自己活得更痛苦，儿子也不希望我们活得痛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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